提到李桂英，村里人都对她很佩服，说她“比男人都厉害”。

1998年春节，李桂英的丈夫在一次争执中被同村村民杀死，之后几个凶手逃往外地。

她下定决心，要为丈夫报仇，抓住几个凶手。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仇一报就是17年。

17年间，李桂英自建“情报网”，自学刑侦学，走过了半个中国，吃尽了苦头。

最终找到了五个凶手中的四个。

经媒体报道后，她的故事引发了巨大轰动。

当地警方迅速行动，很快抓住了最后一名凶手。

这是一个关于苦难和挫折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坚持和希望的故事。

图1 李桂英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农妇追凶17年”。

一场蓄谋已久的凶案

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一个血腥的春节说起。

1998年1月30日，大年初三，河南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

当天李桂英和丈夫齐元德骑着摩托走完亲戚回家，快到家时因路太滑，李桂英下了摩托步行。

碰上几个邻居在聊天，李桂英也聊了几句，齐元德先行回家。

此时同村村民齐学山经过，以为李桂英在说自己坏话，于是破口大骂，李桂英毫不示弱，骂了回去。

两人越骂越激烈，开始动手。

李桂英性格泼辣，齐学山没占到便宜，跑回家里叫来了哥哥齐金山和弟弟齐宝山帮忙。

图2 李桂英及丈夫

他的好友齐海营和齐阔军闻声，也拿着杀猪刀和木棍赶来。

周围人眼看劝不住，只能去喊齐元德。

齐元德拿着镰刀跑来，见李桂英被齐金山捅了两刀，倒在了地上。

齐元德急了，就要冲过去拼命。

结果被齐海营一棍打在肩膀上，又被齐金山捅了一刀。

齐元德中刀后一惊，镰刀失手掉在了地上。

齐海营看准时机，上前一棍打倒了齐元德，齐保山使出浑身力气，举起铁锨拍了下去……

最终，齐元德因失血过多，在送医途中死亡。

一出看似普通的口角，就这样发展成了一件凶杀案。

那么，齐元德、李桂英夫妻二人到底和对方有多大的仇恨，使得对方要痛下杀手呢？

图3 李桂英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

之前齐金山、齐学山、齐海营、齐阔军因为超生，被计生部门罚了款。

几个人认为是李桂英举报的，因为李桂英是村里的妇女主任，除了她还能有谁？

因此几个人愤愤不平，放话要“破”（当地方言，即打残）李桂英一家。

李桂英两口子也听到了一点风声，不过并没放在心上。

因为李桂英确实没有举报过，她说，我自己都生了五个孩子，怎么可能去举报别人超生？

然而从后面的事情看来，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在这起事件中，李桂英受了轻伤，肠子流了出来，腿上也挨了一刀，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图4

期间亲戚朋友都骗她说齐元德已经出院，忙着家里铆钉厂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来看她。

出院一回到家，李桂英就焦急地问婆婆：

“元德呢？”

婆婆嚎啕大哭，李桂英这才知道丈夫已经没了。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杀害丈夫的五个凶手竟然全部外逃，项城警方一直没抓到他们。

此后，李桂英多次到公安局询问情况，然而追捕工作进展缓慢。

警察对她说，人早就跑不见了，现在就是大海捞针。

你要是有线索了我们就去抓人，要是没线索我们去哪里抓去？

李桂英对这种态度很不满。

她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见警方不太积极，于是产生了自己寻找凶手的想法。

图5

但是这么大个中国，人山人海，她应该先从哪里下手？

一张隐秘的“情报网”

“人多力量大”，李桂英想到了这句话。

1998年的中国农村，很多人已经开始出远门去大城市打工了。

李桂英认为，第一，这几个凶手逃到外地，要想维持生存，肯定也是要到大城市打工。

这个时候如果能发动外出打工的乡亲们，帮着她多留意一下。

比她自己一个人到处瞎跑碰运气要有效得多；

第二，同为乡亲，这些人获得凶手消息的概率比陌生人要大。

因为农村地区，一个村里的人相互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几个凶手在外地，很可能还会联系亲戚朋友。

图6 李桂英一家

即使这些人不泄露消息，也很难保证不会被同村人发现。

如果她事先给村里人都打过招呼，这些消息就会通过关系网传到她耳朵里。

于是，李桂英把村里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是跟凶手几家关系好的，她没有上门，还避免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正在发展“眼线”；

另一拨人是和自家关系好的，这些人是重点发展对象。

她带着孩子，趁着晚上，一家一家地去拜访，希望他们出门在外多多留意，提供线索。

村民们对她的遭遇都很同情，表示愿意帮她。

李桂英就靠着这个办法，逐渐建立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情报网”。

这个情报网很快就起了作用。

图7

李桂英拜访完村民们没几天，就有人偷偷告诉她，说是齐阔军可能在江苏盐城。

李桂英急忙赶去，然而没有找到，失望而归。

回来没几天，又有人说齐金山、齐学山两兄弟可能在内蒙古。内蒙古那么大，具体在哪里？那个人不知道。

李桂英去了包头和呼和浩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碰运气，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这时李桂英有点怀疑，自己的办法到底行不行？

然而还没等她再想出别的办法，到了3月份，有一个老乡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在北京房山发现了齐学山。

他在一个工地上干活。

李桂英来了精神，草草收拾了行李，坐火车去了北京。

图8 凶手之一

这次李桂英留了个心眼，没有盲目上门去找。

她乔装打扮了一番，在工地旁边开始蹲守，留意着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

几天后，齐学山突然现身，李桂英看到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出现在面前，心脏狂跳。

但她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冲上前去的冲动，赶紧通知当地派出所。

很快，齐学山就被警方抓获。

第一个凶手的落网，给了李桂英很大的鼓励。

她靠着同样的方法，半年后，在山西古交市找到了齐保山，通知警察进行了抓捕。

最终，齐学山和齐保山分别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

一段艰难的岁月

眼看着不到一年时间，两名凶手已经落网，李桂英信心满满。

图9

她觉得很快就能抓住第三个、第四个，告慰丈夫在天之灵。

然而，让李桂英没想到的是，之后的进展很不顺利，等到第三个凶手被抓住时，已经过去了11年。

这11年间，李桂英去过新疆、云南、广西、海南、山东等地，在外边吃尽了苦头。

其中最窘迫的要数去新疆那次。

那是2000年秋天，有人告诉李桂英，齐金山、齐阔军、齐海营都在新疆给人开货车。

但具体在哪里不知道，只知道是在大城市。

李桂英翻开地图，在上面圈出了新疆两个大城市——乌鲁木齐和伊犁。

她让姐姐和姐夫去伊犁边打工边找，自己只身一人去了乌鲁木齐。

图10

要命的是，李桂英在火车上被偷了钱包。

到乌鲁木齐后，她只能靠捡瓶子卖钱维持生活，吃的是馒头蘸豆腐乳，晚上就睡在桥洞下。

在这里找了一个月，李桂英鞋底都磨破了，也没找到齐金山三人。

她就那样光着脚底走遍了乌鲁木齐的大街小巷。

用她自己的话说，“沦落到像乞丐一样”，“心里很苦”。

姐姐和姐夫在伊犁也没什么收获，三个人商量一番，只能回家。

回家时天气已经冷了，李桂英一进家门，就看见十岁出头的二儿子在院子里给做铆钉的机床上润滑油，一身衣服满是油污。

李桂英鼻子一酸，想到了出事前的家里。

图11 李桂英和孩子

当时他们家条件不错，早年靠着拉土方、办砖窑挣了不少钱，是村里最早盖楼房的。

后来办了铆钉厂，生活更是蒸蒸日上。

丈夫出事后，很多人劝李桂英把孩子送人，然后改嫁。

她不同意，坚持要为丈夫讨个公道。

自己吃苦受罪她能忍，可是现在连累孩子一起受苦，她还是止不住地难受。

李桂英事后回忆道，看着孩子受苦，她也产生过放弃的想法。

但一想到丈夫死得那么冤，自己不抓住凶手，就“觉得对不起他”。

正是靠着这股子信念，李桂英咬牙坚持了下来。

在此期间，她还买了法律和刑侦学书籍，有时间就翻几页，做笔记，为追凶和日后打官司做准备。

图12

追凶的十几年间，遇到的困难也不少。

首先是经济来源。

一家人要生活，孩子要上学，她自己出门要路费，这些全靠家里的铆钉厂。

在家她操持机器，出门时就由两个儿子干活。

为了多赚些钱，两个儿子轮换着去上学，每个上两年，之后接替另一个到厂里干活。

骗子也盯上了她。

她曾接到过多个电话，说是可以提供线索，但是要先打钱过去。

李桂英抓人心切，打钱过去，结果对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李桂英锲而不舍地追凶，遭到了齐金山、齐海营、齐阔军几家明里暗里的阻挠。

图13 摄像头

还有三个凶手在逃，为了保护家人，李桂英只能搬走，并给新家装了五个摄像头。

一个神秘的号码

转机出现在2011年。

那一年，齐学山、齐保山提前出狱，回到了村里，不久开始张罗着盖新房。

李桂英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后，产生了怀疑。

这两兄弟坐了十几年牢，怎么刚一出来就有钱盖新房？

是不是他们大哥齐金山在外地给他们寄回来的？

于是，李桂英通过中间人拿到了齐学山的电话号码，找人调出来了齐学山出狱后的所有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中有一个号码频繁出现，引起了李桂英注意。

这个号码通常是在晚上和齐学山通话。

图14 电话

有时候通话时长有几十分钟，可见关系不一般。

而且这个号码归属地是新疆，和齐金山在新疆的传闻对应上了。

李桂英很快联系上了新疆和项城警方，不久，新疆警方给项城市公安局发过来了一段视频。

经过李桂英辨认，确实是齐金山！

在新疆警方协助下，2011年3月，齐金山在乌鲁木齐落网。

一个沉甸甸的交代

李桂英意识到，从电话号码入手，是个很好的办法。

但由于种种原因，她没能拿到齐海营女儿的电话号码。

李桂英没办法，只能继续四处寻找。

2015年清明节，李桂英去给丈夫上坟。

默默烧完了纸，李桂英想起丈夫对她的好。

图15

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在坟前哭了好久。

有村民看周围没人，悄悄走到了李桂英跟前对她说：

“你知道那俩人为啥找不到了么，齐海营早就改名字了，现在叫齐好记。

2011年还回来过，到派出所办了二代身份证，你咋能找到。”

李桂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逃犯，竟然能改名字，还能大大方方去派出所办身份证？

原来，1999年，国家进行第二次人口普查登记时，齐海营的父亲齐元洪是齐坡村村干部。

户籍民警直接把旧的人口登记表和空白新表交给了齐元洪，由他自行填写。

齐元洪将儿子的名字改为齐好记，当地派出所录入时并没有核查。

图16

李桂英托人去查“齐好记”的户籍，终于拿到了他女儿的电话。

她又去查齐阔军，发现齐阔军的户口竟然注销了。

为什么会注销，难道已经死了？

李桂英很疑惑，为什么警察不通知自己，还让自己去到处找？

（当地警方后来解释说，齐阔军是因为一直没有申领二代身份证，2013年一代身份证停止使用后，户口被“另册保管”，不是注销。）

2015年10月16日，李桂英把查到的齐好记的情况发给了项城市公安局两名民警。

由于两名民警被其他工作耽搁，没有及时回复。

李桂英等不及了，带着材料去了北京。

在信访局里，一位工作人员看了她的材料，告诉她说，找个记者报道一下就能解决。

图17

李桂英回河南之后找了记者。

11月6日，河南都市频道对她的故事进行了报道。

第二天，项城警方前往北京，在北京通州警方协助下，将齐好记抓捕归案。

11月26日，项城市公安局表示，已成立倒查组，严查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办案人员责任。

12月3日，最后一名外逃凶手齐扩军在新疆石河子市被抓获。

李桂英听到这个消息，百感交集地对挤了满院的媒体说，以前很苦，但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

12月14日晚上，李桂英做了个梦，梦里她被齐金山和齐保山追赶，跑着跑着，她看到丈夫齐元德站在前面。

齐元德笑着对她说，“不怕，有我在。”

图18 齐扩军落网

这是李桂英17年来第一次梦见丈夫。

醒来后她觉得，这是丈夫向她要交代来了。

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李桂英追凶的故事经过媒体大规模报道后，成了远近闻名的“维权名人”，每天都有人来找她寻求帮助。

李桂英索性和她的律师成立了一个公益法律服务网，来帮助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人。

她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都从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老大老二已经成家。

记者去采访时，李桂英很自豪。

她说，“我的孩子都很争气”。

她的孩子有好几个在公检法系统工作，李桂英时常会给他们“上课”。

图19

她说，“做事前先想一想那些像我这样的老百姓，想想你老娘当年受的罪。”

2016年9月4日，周口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齐好记无期徒刑、齐阔军有期徒刑15年。

两人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经过周口市中院重审，两人的罪名变更为故意伤害罪，刑期不变。两人继续上诉。

2018年7月18日，河南高院对该案作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这个追凶故事至此尘埃落定。

结语

李桂英当年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由于年代久远，早年追捕凶手的一些具体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楚。

图20

在面对不同媒体时，同一件事往往有着好几种说法。

甚至有互相矛盾的地方，加上项城警方对抓捕过程有着和李桂英不同的说法。

这导致一些人对李桂英“只身追凶”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认为这几个人能被抓获，主要还是警方起了作用。

对此，李桂英倒是非常坦诚，她说：

“不相信政府，不相信公安，凭我一个人的本事，啥也抓不住。”

其实，这几个人究竟是不是李桂英亲自找到线索并提供给警方的，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们之所以会被这个故事打动，不是因为李桂英有多聪明，而是因为她怀着对“天理”“公道”最朴素的信仰。

图21

面对种种困难和重重阻挠，坚持了17年都没有放弃。

我们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人性中最坚韧的那一面。